close


07 棋子
 
「怎麼了?聽到我要結婚了,不恭喜我?」
 
「…和誰?」范達爾此時腦袋一片空白,只能一臉傻樣地發問。
 
「華納海姆的公主,聞名九界的美人弗蕾亞。」然後像是終於說到重點似地,洛基戲劇性地拉長了尾音:「而你的任務,就是去勾引我的……喔不、是我們敬愛的奧丁陛下的未婚妻。」
 
內室的燭光晦暗不明,火光微微搖曳在牆面印上兩個清晰的黑色人影,這裡沒有風,沉默似乎是空氣中唯一的流體。
 
而打破寧靜的是一聲終於掩不住而爆出的笑聲。
 

「噗!…抱歉、我的錯,哈哈哈……」金髮的騎士彎腰著顫抖,拙劣地掩飾笑意。
 
洛基臉色一黑,冷笑道:「笑完了記得提醒我繼續說下去。」
 
范達爾聞言緩緩直起身,問:「你是認真的,和親?」他習慣性地勾出微笑,這能顯得一個問句不那麼類似於質問。
 
這種以微笑作結語的慣性動作他和洛基都有,但范達爾是為了避免衝突,而洛基卻往往能作出相反的效果。
 
「我什麼時候不認真了?」洛基說得毫不臉紅,「預計下個月我們便會出發前往華納海姆迎娶弗蕾亞公主,到了那裏,便由華納的王子弗雷為我們接風,舉行近三個月的訂婚慶宴,接著再回到阿斯嘉德完婚。而你必須在我們待在華納海姆的那段期間,完成你的任務。」
 
天哪!這傢伙是認真的,范達爾無語凝噎。
 
「你是想讓他們毀約?」范達爾問。先不論洛基的計畫聽上去如何異想天開,要是那位弗蕾亞公主真的在婚禮前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那華納海姆就虧大了。
 
神族間的契約是十分神聖的,一旦一方毀約,另一方提出任何補償要求都不算過分。
 
雖說九界將其概分為阿薩與華納兩大派系,但其中不乏邊境獨立出的小型聚落,大多是混血神的居住地。要是華納海姆這次違反了契約,以阿斯嘉德的號召力,賠償談不攏隨時叫上其他部落向華納宣戰都算是師出有名。這也是為何阿薩與華納自簽了停戰條款後便維持和平至今的原因,誰都不想作吃虧的那一方。
 
「沒錯。」
 
「為了什麼?」不得不說洛基這招是著險棋,要是背後沒有極大的利益,正常人才不會去特地破壞一樁看似兩界和平里程碑的婚姻。
 
當然,『正常』是無法套用在洛基身上的,這一切極有可能是他的惡作劇成癮症又犯了。
 
「為了佛恩港,它也是這場和親的主要目的。」洛基回答。
 
*佛恩港,華納海姆最大的商港,位於其首都*「千帆之城」諾歐通。身為海與風之國的華納海姆以物產豐碩富饒聞名,又因位處世界樹邊陲,與阿斯嘉德相比保存了更多古老遺跡,自從九界對外開放以來成為星際間知名的觀光聖地。
 
然而開放帶來的不只是繁榮。近年來阿斯嘉德屢遭外星種族侵擾,另外三個世界也受到波及,其中華納海姆的佛恩港遭襲,數艘商船被洗劫一空,華納國王涅爾德震怒之下聯合兩大精靈之國-亞爾夫海姆與瓦特海姆-,封鎖*對阿斯嘉德通商的海域。
 
「不久前,『奧丁』以兩大神族停戰一萬年為由,希望華納海姆開港以為友好象徵,而他們給阿斯嘉德的答覆,便是和親,讓弗蕾雅成為阿斯嘉德的國母。」洛基這裡說的『奧丁』指的當然是他自己。
 
過往阿斯嘉德國力強盛,自居九界之首,同為神族的華納海姆自然是眼紅已久。港口遭襲事件恰好給了華納海姆一個聯合諸界孤立仙宮的藉口,如今阿斯嘉德內不平外不靜九界都看在眼裡,雖說在索爾等人的努力下風波稍歇,然而這華納海姆港不開,另外兩界也不敢開這個先例,華納新興崛起而阿斯嘉德餘威猶存,精靈們誰都不想得罪,自然是選擇觀望,於是僵局延續至今。
 
「不過與那位弗雷王子的對談讓我不是很愉快,所以我想,如果能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紅毛猿類吃鱉的話,何樂而不為呢?只要能讓華納海姆毀約,『奧丁』便可要求他們無條件開放佛恩港。」
 
居然稱呼華納的王子猿類……范達爾汗顏。
 
不過開放佛恩港,就等同讓四界恢復通商,不費一兵一卒,還賺了趟免費華納之旅。
 
雖然聽上去一箭雙鵰,但成功機率微乎其微,華納那邊也不是笨蛋,會乖乖跳進他們的陷阱,范達爾對自己的魅力還真沒如此大的信心。
 
大概是注意到范達爾的表情,洛基補充:「不過,鑒於我對你也沒有那麼大的信心,我在婚約書上加了一條:『若婚約當事人其中一方行有不軌,做出有損雙方名譽之事,婚約視同無效,毀約方必須賠償損失方』。」洛基敘述條約時還特地換上了奧丁的聲線,聽上去十分滑稽。
 
「這…也太針對了吧?弗雷沒生氣?」范達爾滿臉黑線,他這麼說是有原因的,華納海姆的弗蕾亞遠近馳名的不只是她的外表,還有這位女神的……淫蕩。這條明顯就是在專為弗蕾亞而設,自己的孿生妹妹被這樣諷刺,做為哥哥的弗雷難道還欣然接受?
 
洛基聳聳肩:「我可沒指望那群猿類有羞恥心。」
 
不過如此事情便好辦得多,相較於讓那位美麗而多情的女神為愛逃婚,這只需要范達爾在調情時讓這段地下戀技術性地『曝光』一下即可。
 
「那『陛下』在事成後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范達爾心中苦笑,從剛才開始他都沒對洛基的計畫發表任何意見,然而無論結果成功或失敗,為了保護阿斯嘉德,無庸置疑地范達爾都必須將罪責一肩扛下,雖說不至淪為華納那邊的階下囚,也是由阿斯嘉德自行發落。
 
洛基為何要多費口舌,進行這一長串看似百利而無一害的遊說?他倆都心知肚明,洛基要他幫的忙,就是作兩國利益交鋒下的犧牲品。
 
而洛基只是無辜地張大雙眼,翠綠中倒影的火焰一覽無遺:「勾引未來王后,企圖引發戰爭者,論罪處監禁五十年。」語畢裂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五十年?我怎麼記得剛才有人說我已經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這就是我給你的報酬--生命。」洛基笑意漸濃,「我能解除你體內的冰霜巨人之毒,相信我,你絕對有足夠的時間坐完這五十年的牢的。」
 
這是真的嗎?還是另一齣騙局?范達爾不知道,洛基也不會告訴他答案,他只能選擇相信或放棄。
 
他的角色註定無法掌握或對大局做出改變,與大多數人相同,只能在大時代的洪流下任憑命運擺布,無條件接受自己在或對或錯的抉擇下所引導的結局。
 
「如果我不同意,待會兒你就會讓我的朋友們押我去監獄吧?橫豎都是關,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條件?」
 
洛基嘖了一聲:「想想吧范達爾,你不會希望自己在牢獄中死去的,而我,給了你一個機會。在阿斯加德監獄中華納海姆不可能找你報仇,而五十年猶如彈指,出來之後你依舊過你的逍遙日子。」他的口氣像是在說一樁絕妙的交易,「只要你照我的話做。」
 
眼前的人隆起高聳的顴骨,揚起的笑容看起來如此胸有成竹,不知是為自己的優勢得意還是在嘲笑他的命運。
 
洛基知道范達爾會答應他,眼前這位金髮的騎士除了接受沒有別的選擇,無論是平時滿口仁義的祭司或是戰場上萬夫莫敵的將領,在生死之門面前皆如螻蟻,為了生存多麼骯髒齷齪的事都能做得出,只因死亡是恐懼之源,無人能跨越。
 
范達爾以為自己會憤怒,在體內有毒液的操弄下甚至會忍不住上前打碎那人的笑臉。但意外的是,他卻因洛基這充滿惡意的微笑而逐漸冷靜下來,更準確的說,是一種接近死灰的冷卻。
 
「容我提個問題嗎?」范達爾在得到洛基的頓首後接著說:「你要求開港的原因,和你向神之鄉收取稅金有關嗎?」他收斂笑容,不再裝作風平浪靜,「或者說,你啟動不了冶煉爐,才是這一系列行動的主因?」
 
洛基臉色一瞬間僵硬,「消息挺快,赫爾莫德告訴你的?」他笑問。范達爾不想給洛基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緊接著問:
 
「回答我的問題!為何急著開港?以往父神陷入長眠,面臨霜巨人打擊與神宮修建的雙重壓力下時都沒開過這個例,為何是現在?我所知道的阿斯嘉德還不至於到要向人低頭要求通商,更別說向接受神域庇護的人類靈魂收稅。」
 
「你所知道的阿斯嘉德?」洛基的微笑面具崩裂,每個咬字充滿陰狠:「你根本不知道阿斯嘉德現在是什麼情況,憑什麼在這裡……」他的話被自己接下來一連串咳嗽打斷,冷空氣急促而猛力地衝擊他的胸腔,范達爾眼睜睜看著洛基在眼前驀地跪下,膝蓋重重與地面相撞,而那一聲聲咳嗽彷彿永無止盡。
 
「洛基!」他的動作比思慮還快,一個箭步單膝跪下扶住洛基的雙肩,穩住那人搖搖欲墜的上身,洛基垂著頭,黑髮狼狽地散在肩上,背部隨著咳嗽劇烈抽動,范達爾一時間手足無措,連忙將手放在洛基背上輕拍,卻聽見他參雜在咳嗽聲中的笑聲。
 
「哈、你真該看看自己剛才的表情。」洛基狡黠地眨眼,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竊笑,方才的虛弱模樣早已煙消雲散。范達爾面色一沉,卻仍然沒放開放在洛基肩上的手。
 
「別再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渾蛋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洛基冷笑。
 
「我不是笨蛋,洛基。我看得出來。」范達爾的語氣很無奈。
 
「你什麼都看不出來,范達爾。別裝作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樣,我還不想把我的午餐吐出來。」洛基撐著范達爾的手臂讓兩人都站起來,接著推開范達爾給彼此拉出空間:「好了,我得出去應付你那群『好朋友』。出了內室後左轉,那裏的魔法陣通往『奧丁』的寢宮,我相信你很熟悉要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從我的寢殿溜出去。」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那你要答應我的條件了?」
 
看著范達爾遲疑的神情,洛基輕蔑一笑:「知道了又如何?像你這樣的小人物根本無力改變,我也沒必要向外人透露政事。」
 
范達爾眉頭一皺:「我也是阿斯嘉德的一份子。」
 
「違抗國王旨意、不為國家利益著想的人算不上阿斯嘉德的一份子。」
 
范達爾語塞,洛基反笑:「無論有沒有你,一個月後船依舊出航。你可以慢慢考慮,是否要放棄像你這樣的小人物唯一能夠扭轉時局的機會,又或者,你真的蠢得認為自由勝過性命。」
 
語畢一陣靜默,他看著范達爾朝自己靠近,下意識想後退,卻又執拗地站直了身子,像是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什麼錯。
 
「我相信…」范達爾的褐色眼瞳在火光的照映下閃耀,他應當是怒氣沖沖的,此刻卻看上去溫暖得不得了。洛基將其歸咎於色彩帶來的錯覺。
 
「我相信即使身為一個小人物,也能選擇有所為有所不為,或許你真說對了……」他靠近洛基的耳畔輕聲道:「我真的認為自由勝過生命。」
 
他無語目送著范達爾的背影離開,內室瞬間空蕩無聲。
 
看似意外其實也不意外,洛基被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范達爾其實很生氣,也完全不想抑制自己的怒火,他剛才的確是被怒氣沖昏頭了才拒絕洛基,冷靜過後思來,洛基說的話不無道理,可能他真的就是整場故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僅是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說不定他還得為自己能派上用場感到而欣喜呢!
范達爾自嘲著想著。他不願被看低,卻也無法反駁洛基。
 
因此只能落荒而逃。
 
他在等,等待一出密室就看見好友驚愕的表情,等待沈重的鐵銬扣上手腕,等到不見天日的囚禁,祈禱父神到時讓他依舊從容。
 
但什麼都沒有。
 
大廳空無一人,就如同他剛來的時候。
 
范達爾特意在角落等待一會兒,而大廳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之後他便從原路回去,思來想去,只能苦笑。
 
為何洛基總能讓自己在決心放棄他的下一秒後悔?

*以下是囉嗦的註釋
*佛恩港:神話中沒有這個東西。佛恩名稱出自始源巨人佛恩尤特,為海上掠奪者海神「埃吉爾」的父親。近海之神涅爾德的工作是平息埃吉爾的怒火,守護船隻安全出航。以其父親為港命名用意可想而知。
*千帆之城諾歐通:原是「船城」歐諾通,涅爾德的居所。個人改成千帆之城的原因是……船城聽起來很不威啊XD
*對阿斯嘉德通商的海域:埃吉爾之海,又是一個神話裡沒有的東西。(私設狂魔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海洛貝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