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協議
洛基背著雙手不發一語,只見他一氅綠色長披風佇立於圓形王座的階下環顧四周,像是在尋找在什麼。
安格波蒂單膝跪地,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台階上的君王,又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專心盯著地面,對於洛基的變身絲毫不覺驚奇。
范達爾緊張地躲藏在巨大石柱後。他不敢置信奧丁所賦予信任的女先知竟參予了洛基的篡位計畫,難怪這些日子無一人懷疑這王座上那位眾神之父的真偽。
這讓范達爾更加擔心奧丁的安危。
還有一點,若是安格波蒂早已和洛基串通,他身中的冰霜之毒,還有昨晚的種種……是否皆是一場陰謀?
「安格波蒂。」終於,洛基轉身,開口再喚了一次女先知的名字:「妳是否可以再次提醒我,開啟暗門的密語?」他語帶笑意,「不知道是否和力量消耗有關,我覺得近日我的記憶力已經不如從前了。」
「遵命。」安格波蒂站起身走上台階,站在王座中。整個正殿就是一個鍍金的圓形建築,金色鏡牆將站在王座正前方的安格波蒂照得一清二楚。她紅脣輕啟念了一串咒語,瞬間王位彷彿被開了一個洞,從中發出五彩斑斕的耀眼光芒,而安格波蒂不知何時已融進那片光芒裡消失無蹤。
范達爾稍稍探出頭,看著洛基不疾不徐地走到王座正前方停下,好像不急著進入,只見那雙綠眸突然轉向自己的方向,狡詰一笑,才慢慢步入光芒中。
范達爾的心跳快得都要停了--被嚇得。洛基早就發現他在這裡了?他剛才對自己笑是什麼意思?還有安格波蒂念的那串咒語和那道光……而直覺告訴他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並促使他的身體走出石柱,在五彩絢爛的光芒消失前一刻踏入其中,正殿須臾間回歸一片寂靜。
迎接范達爾的是接近墨色的沉鬱深藍,驟降的氣溫使他一瞬間喘不上氣來,這裡冷得像一座墳墓,從高聳天頂垂下數以百計的巨大冰錐,尖銳而陰騭地指著入侵者;地上也結了厚厚的冰層,甚至與頂上的冰錐連成柱狀,像個牢籠囚禁這個極凍秘境。
范達爾知道為何這個地方讓他感覺如此熟悉--這裡是約頓海姆。至少,表面上是的。
整個空間前寬後窄成一個倒斗型,前方已收縮成一條足兩人寬的徑,越往深處走越覺幽暗,他聽見不遠處有對話的聲音傳來,轉角的耳室入口有藍色的光源,將兩個身影拉長,似鬼如魅。范達爾靠著牆角側耳細聽。
「一手放在冶煉爐上,我的陛下。」安格波蒂開口,「一手放在遠古冬棺,試著運動魔力。」
「然後它們就會合體嗎?」洛基難得說了個冷笑話,可惜觀眾不賞臉,洛基看起來也不大在意,上下打量著眼前龐然大物:「傳說遠古的眾神創造冶煉爐,生產阿斯嘉德所需的一切。宮殿和城牆、戰車及耕具,全由黃金製成,使阿斯嘉德得到『黃金之鄉』之鄉的美名。」
安格波蒂點頭,進而解釋道:「其實這是個寓言,黃金冶煉爐底下連接著阿斯嘉德的土地,它的運轉使大地生機勃勃、礦井金銀滿載、農田肥沃豐收。若說生命樹是九界的能量爐,冶煉爐便是阿斯嘉德的生命樹,一個使神域數千萬年以來都能保持良好運作的關鍵。」
范達爾小心探出頭,才發現耳室內竟別有洞天,寬敞更甚一開始進入的冰廳。他看見洛基前方有兩樣物件,一個是他所熟知,阿斯嘉德從冰霜巨人那兒得到的遠古冬棺,便是那藍光的來源;一個黯淡無光,卻巨大無比,體積幾乎佔去四分之三個暗室的圓形銅爐,范達爾心中驚嘆,這想必是安格波蒂所說的冶煉爐了。
「這大概就是奧丁寧死也不願我繼承王位的原因之一吧!」洛基仰瞻眼前這個龐然大物,「別說我今天沒有任何英靈,就算有,身為一個冰霜巨人混血,如何能擁有足夠的力量來啟動這個冶煉爐呢?」
「他的眼界太狹隘了。」安格波蒂的語氣似乎冷過頭了,聽上去有些陰狠。
洛基照女先知所說的將手按在兩者之上,在觸碰遠古冬棺的霎時間他的肌膚逐漸蛻成冰藍色,從遠古冬棺散發出源源不絕的魔力如絲般纏上洛基的指骨和手腕。
「有效果了!」安格波蒂難得表現出激動,「遠古冬棺可通過冰霜巨人的血液來放大您的魔力,只有歷代的首領才有控制這項寶物的能量。」
「一個不厭其煩地提醒我是個約頓海姆雜種的寶物?真是不錯。」洛基自嘲道。
「這是您高貴的血統所賜予的禮物。」像是想讓洛基收回臉上的冷笑,安格波蒂接著說:「然後將力量轉移到冶煉爐。」
接下來的場景使范達爾大吃一驚,洛基手按住的位置就像是光源,慢慢將金色光芒擴散到整個冶煉爐,彷若一顆炙熱的太陽。范達爾好像聽見什麼東西轉動的聲音,而那冶煉爐的光就像雷電光火開始肆意彈跳爬走於暗室四周,一一往外頭移動,有幾個經過范達爾腳邊,他向後退了幾步以防映出自己的影子。
「嗚!…」洛基突然悶哼一聲,隨即跪下,冶煉爐的光芒也跟著消逝。安格波蒂欲上前攙扶,被洛基用手勢拒絕了。
「至少這次成功了。」安格波蒂收回手,「您馬上就可以拯救阿斯嘉德,成為名符其實的王了,我的陛下,只要您再多恢復一些能量。」
「靠范達爾嗎?」洛基的語氣聽起來不甚滿意。
「您原來已經知道了。」
「抱歉提早拆開妳的禮物,或許妳想等到諸神黃昏那天再告訴我?」
「如果必要的話。」安格波蒂不欲與洛基在這問題上爭辯:「就如同您從黑暗世界歸來時我所說的,冰霜巨人不會自然死亡,也無法自我生長,他們從罪惡而生,必以罪惡為食。現下范達爾是一個現成的獵物-一個中了冰霜之毒的凡人-所釋放出來的慾望最適合霜巨人食用。」她又補了一句:「除非您還想繼續和宮裡的女官交媾。」
「我可沒什麼損失。」洛基俏皮的回答讓安格波蒂的臉色一沉。
「阿斯嘉德人的神性大於人性,能吸收的能量僅是聊勝於無,陛下之前也已經體驗過了。您的力量經過『黑暗世界那次』便如流沙般不斷流失,即使經過昨晚恢復了原先的魔力,要用來運轉冶煉爐依舊是不足的。現在有一個人類英靈的慾望可以吸收,恕我無法理解您為何要捨近求遠。」
「捨近求遠?」洛基冷笑,「妳以為范達爾比宮裡那群五彩雀好應付?喔!我忘了,負責執行的人不是妳。」
安格波蒂按耐著慍怒,「這您大可放心,他體內的毒液不會讓他保有太多的反抗意識的,假如您和他的接觸夠頻繁的話。」
「妳認為將我的力量來源全權囑託於一個英靈-還是索爾的-還期望這一切能順利且萬無一失?」洛基譏諷:「真是高明。」
「洛基!」安格波蒂因激動不禁拔高了聲線,霎那間有道冷光掠過,快得宛如一陣風撫過她的臉龐,卻劃出殷紅的血痕。
躲在不遠處的范達爾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只看見離自己藏身處不到一公尺的冰柱上插著一把匕首。
「我說過,不准叫這個名字。」洛基收回一貫的戲謔,表情變得陰冷凶狠。安格波蒂往自己臉上一摸,疼痛感隨著鮮血湧出,落於雪地。她雙唇抿起,左手緊握成拳揮袂離開,沒走幾步又停下,背對著洛基說:
「我是在幫你。」她的聲音恢復以往風平浪靜,「在『眾神之父』的帶領下神域是不會面臨荒蕪貧瘠的,您以為您能瞞到什麼時候?」
洛基稀奇地不作聲回應,安格波蒂嘆了口氣,道:「即使您不靠近他,對范達爾也沒有任何幫助。『獵物』中了冰霜巨人毒液只會越來越惡化。更何況……」她頓了一下,「依我看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范達爾的心咯噔了一下。
兩人不歡而散,轉角處沒有任何遮蔽物,安格波蒂轉彎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而范達爾早已藏身在暗室的冰柱後,正好是方才洛基射出匕首的那根。
「你想冷死在這裡嗎?」女先知離開不一會兒,洛基的聲音便從暗室裡傳來。
范達爾終於現身,看見洛基好端端的站著,雙手抱胸一臉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看來你和你搭檔的關係不怎麼融洽啊!」他又補了一句。「而且你的樣子也不像你剛才表現得那樣虛弱。」
「信任危機。」洛基無奈地聳肩,「真抱歉讓你看見這一幕。」他語氣歡快地道。
「難道你就信得過我?還故意讓我進來這裡。」范達爾仰首四顧,「……這裡不是真正的約頓海姆,而是一個用幻術偽裝過的空間。」
「正確。」洛基表明讚賞,「怎麼發現的?」
「猜的。」范達爾坦率地回答,還沒等到洛基換上嘲弄的表情時他又補充:「這裡雖冷但沒有風,去過約頓海姆的人應該都對那裡寒風之強勁印象深刻;而且剛才安格波蒂臉上的血滴在地上,卻瞬間消失。這裡到底是哪?」
「阿斯嘉德的密室,加上一點剛才那位小姐的設計。」洛基道:「你什麼時候對室內設計產生興趣了?難道你沒有其他問題想問的嗎?」他狡黠的微笑像銳利的彎刀。
「有。」范達爾回答:「你對父神做了什麼?」
「Well…如果我說,他已經被我殺了,你會怎……」看見范達爾按在大腿的手已默默地抽出劍來,洛基連忙無奈地舉起手投降:
「OK,他老人家還好端端的呢。不過我可不能告訴你更多了,保密條款你懂的。」說完還調皮地眨了一下眼。范達爾突然覺得能和在這種嚴肅時刻依舊保持奇怪幽默感的洛基保持正常對話,自己也是蠻拚的。
「第二個問題,希芙和沃斯塔格去哪了?」
洛基誇張地拍了一下腦門:「天哪,再跟我扯什麼忠誠、義氣之類的騎士守則我就要瘋了。」他崩潰地說,「你剛才沒聽見安格波蒂說的?」
「關於我快死了嗎?」范達爾盡可能使自己聽起來平靜,「說不在意是騙人的,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抱歉啊!基於騎士精神我還是得先確保我朋友們的安全,那個問題我們可以待會再討論。」他沒有用正經八百的口氣,卻仍能感受十分認真。
洛基不予置評,蒼白的薄唇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睫毛隨著眼皮顫了兩下,「我指派他們做一件事。」
「什麼事?」范達爾問。
「找你。」
啊?范達爾腦子一懵,覺得有點跟不上洛基的節奏。
寒鴉的叫聲驀地劃破密室的謐靜,振動翅膀的聲音之大彷彿空氣為之翻攪。
「身為三勇士之一,你昨日夜不歸宿、流連酒坊,偉大的父神有先見之明,命同為三勇士之一的沃斯塔格和女武神前往找尋,沒想到你回來後不顧主神之命私闖金宮,強逼賄賂騎士團的屬下讓行,還打開了阿斯嘉德的密室,要不是沃斯塔格和Lady Sif接到通知趕來,誰知道你私闖密室會做出什麼事來呢……」洛基捏著下巴笑的得意。
「什…」范達爾的心緒突然一明,這就是洛基刻意讓他進來的原因。先引他進密室再通報守衛來抓人,意在給范達爾下套,好讓洛基握有把柄和自己談條件,如果自己不從恐怕就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了。
但他怎麼會知道自己今天和小兵的對話?他又怎麼知道自己會溜進金宮?
「這可是涉嫌叛亂的重罪啊范達爾,你想猜猜待會兒你的朋友們必須聽從我的指令將你押入大牢的表情嗎?」
那隻烏鴉嘶喊著飛進暗室,在半空中盤旋,降落在洛基的肩頭上鬆一鬆身上的羽毛,范達爾覺得它看起來很眼熟,在下一秒那烏鴉睜開自己額上的那隻眼睛後便意會到發生了什麼。
三眼烏鴉。
「你…!」三眼烏鴉是奧丁的寵物,監看著阿斯嘉德的一切並回報給國王,是最好的監視者。范達爾知道為何這隻烏鴉看上去這樣熟悉,它出現在早晨的兀兒德之泉和午間的金宮陽台,范達爾估計它從昨晚就跟著自己出了宮一直到現在,這就可以解釋為何洛基能如此精準把握時機,原來自己的行蹤早在他掌握之中。
那踮在肩頭上的烏鴉喊了一聲啞,脖子順勢延展,洛基雙眉一抬,一副聽得懂鳥語似地勾起詭笑:「他們已經在往金宮的路上,看來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范達爾明白了,洛基引他入密室的目的是要和他談談,這也正和自己的意。可談什麼呢?自然與方才他與安格波蒂談話的內容有關了,范達爾也乾脆:「你要說什麼?」
「我們做個交易-當然,瞞著安格波蒂-,你幫我件事。」
「先說好,我不會替你做一些為非作歹的壞事。」
洛基的嘴笑得更開了,反倒是說出這樣直白話的范達爾心裡開始過意不去。
「放心吧,這件事不會違反你的騎士守則-大概吧-,而且你足夠能力勝任……或者說,目前大概只有你能做。」
洛基說著便一步步走近范達爾,范達爾的心臟不住的加快跳動。他在洛基開口前心裡便有了底,依照剛才那兩人的對話,洛基的要求不外乎是與他下降的魔力有關連,而且又只有自己能辦到的……
洛基該不會要自己『以身相許』,像那些女官一樣給他補身體吧?
「你跟我去華納海姆,和親。」
……
「哈?」